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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九十年代初中国第一部情景喜剧《我爱我家》里,有次主人公贾志国与和平抽奖得中香港旅行。那时候,去香港还算是“出国”,神秘得很。贾志国从图书馆借来一大堆书做参考资料,其中有本名叫《香港红灯区》。香港有红灯区吗?当然。但是,香港的红灯区文化十分复杂。因为,香港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实行了“禁娼令”,但性工作依然以“一楼一凤”的形式“合法”存在。
所谓的“一楼一凤”,是一种香港法律下独有的性工作模式。根据香港法例第二百章《刑事罪行条例》第一百一十七条对“卖淫场所”的定义:“就本部而言,除非有下列情况,否则处所、船只或任何地方不得视为卖淫场所--(a)该处所、船只或地方由二人或由超过二人完全或主要用以卖淫;或(由一九九一年第九十号第二条修订)(b)该处所、船只或地方完全或主要用以组织或安排卖淫,或与组织或安排卖淫有关而使用。”也就是说,仅一人在一场所卖淫,可被视为非卖淫场所。而“一楼一凤”,因此也可被视为是半开放的性工作。
香港报章曾报道过一则新闻,说有个被称为“凤楼天后”的凤姐靠“淫业帝国”七年间清洗黑钱近两亿。在寸土寸金的香港,其名下至少有七个物业。
这个名叫“琼姐”的“凤楼天后”也算传奇。她早年以假结婚方式申请单程证,获得留港资格。然后自己做“一楼一凤”,拼命赚得第一桶金,然后开始靠管理凤姐业务发达。她在深水埗至少买了四个唐楼单位,改造成劏房,变成22个“凤楼”,其中一个劏房她用来自住兼接客,其余则出租给其他凤姐营业。除收租金外,她还从其他凤姐每次接客中抽取一百元佣金,月收入高达六十万元。
深水埗,是香港著名的红灯区之一。另一个著名的红灯区,是位于港岛的湾仔。湾仔是香港的传统红灯区,一九三零年代“禁娼令”后,不少妓女移居于此。后来越南战争爆发,美军的军舰停在湾仔,更带动了湾仔的性产业。如今在骆克道一带,仍然能见到不少流连的女子,尤其是东南亚族裔。
香港警方的每次扫黄行动,湾仔的骆克道的富士大厦必定“榜上有名”。大厦共二十二层,每层两个单位,据说除七楼外,其余二十一层清一色为“一楼一凤”。但你可别以为嫖客一定是猥琐的,实际上,进入大厦的男人大部分都是附近上班的写字楼白领,个个样子斯文,有的甚至穿西装,亦有不少外籍人士光顾。
曾经有记者深入富士大厦。从街上走入富士大厦,就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。每层每个单位门口,都有各色各样的广告,什么“吹箫夸啦啦”、“服务超好”、“刺激享受”……一名从苏州来的凤姐翠儿说,她在富士大厦的生意很好做:“这里收费比其他地方高,富士大厦基本服务费五百,额外服务例如穿制服,按摩叫价可以高一两百。在深水埗、油麻地,一次只可收三百,而且这里客人素质真高哦!很少大伯、三行佬(指做苦力的低下阶层),我们富士大厦的姐妹一向素质高!”翠儿说,她每个月的房租是九千,但一个月自己可以赚四五万。
富士大厦的内部装潢,不可谓不周到。一出电梯,就看到走廊上有落地窗,天花板上装有闭路电视,并警示:二十四小时录影。进入房间,面积大约十平米,四面落地玻璃,厕所门半透明。房内有分体式空调、一个落地柜、小型床头柜以及一张双人床。大厦的管理也很专业,如果遇到特殊状况,例如嫖客不给钱,可以立刻打电话给大堂看守,他会上楼调解。至于法律问题,也完全考虑到。如果有客人要“起双飞”,可以租两个相连单位,两个单位内部有门相同,遇到警察扫黄,可以立刻变成合法的“一楼一凤”。物业管理非常谨慎,一个单位登记一张身分证,否则如果被警察查到,就有可能涉集团卖淫。
当然,香港历史最悠久的红灯区,还要算是位于港岛西部,坚尼地城以东,西营盘以西的石塘咀。虽然在一九三零年代“禁娼令”后,这里早已不再是红灯区,但其留下来的文化遗产,还是不少。
石塘咀在清朝初年只是一个荒芜的山坡,由于盛产优质花岗岩,吸引了一批从惠州来的客家人,自此发展起来。由于长年的开挖,当地形成一个大石塘,形状像鸟嘴,故而命名石塘咀(粤文化中,“咀”与“嘴”相通)。1903年,石塘咀填海工程完成。当时香港还没有“禁娼令”,正巧第十三任港督弥敦抵港时,上环水坑口街妓寨被大火夷平,弥敦遂下令所有妓寨一律迁往石塘咀。石塘咀于是一夜之间成为声色犬马的红灯区,拥有数百间妓院,妓女两千人,酒楼四十家,依靠性工作周边产业生活的人,达五万之众(要知道,当时全港人口不过五十万而已),时人美其名曰“塘西风月”。有趣的是,根据香港学者陈云的考证,粤语中十分常用的词语“咸湿”(好色之意),就是石塘咀妓女所创。当年妓女颇多接待附近码头苦力,该等男人终日劳累而流汗,海风吹拂,皮肤结盐,惹来一身咸水味,故称该等上门寻芳之急色男子为“咸湿佬”。
2002年,赵良骏导演的电影《金鸡》,就是个关于性工作者的喜剧片。电影中涉及不少业内知识。比如阿金十六岁开始做“鱼蛋妹”。什么是“鱼蛋妹”呢?这是早年香港的一种卖淫方式,多是未成年少女参与,在卖鱼蛋的小店,嫖客通常只会抚摸鱼蛋妹和接受手淫性服务,因抚摸胸脯动作状似鱼蛋制作过程,所以旧时的人去那些场所就会讲“打鱼蛋”或“唧鱼蛋”,鱼蛋妹因而得名。
“一楼一凤”确实是个很让人感觉尴尬的情况。既然允许性工作者的存在,为什么又不允许其有僱主,必须保持“个体户”的状态呢?当性工作者处于“个体户”状态时,对他们自身的安全是极大的隐患。2008年3月,香港就发生过骇人听闻的“性工作者连环兇殺案”,七十二小时内,有四名性工作者被杀害。
四宗杀·人案件分别发生在元朗同乐街、大埔怀仁街、大埔广福道和北角电气道。四名死者有些共同的特征——颈部都有被勒过的痕迹,而案发现场也有被搜掠过的痕迹。几乎不到二十四小时,犯㠑嫌疑人,一名巴基斯坦裔青年就在澳门码头被捕。他承认与头三宗的兇殺案有关,并自称犯案除了为钱,还因为觉得杀·人会有快感。但第四宗杀·人案的凶手却另有其人,疑凶只是模仿三宗案件的手法,借其从各种渠道获知的杀·人桥段杀害自己的妻子,试图嫁祸于该连环杀手。
案发后,同样引起巨大讨论,尤其是围绕“一楼一凤”现象的。性工作者维权组织紫藤发表声明:“因为法律不承认性工作者是合法职业,因此凤姐往往孤立无援,饱受歧视,遇事不敢投诉。不少匪徒窥准她们怕事弱点,遂趁机打劫。”
卖淫的行为,可能会比人类的历史还长。根据一则报道显示,科学家发现野生雌性黑猩猩通过向雄性黑猩猩提供性服务换肉,这是动物界的一种卖淫方式。作为地球上少有的,会把性爱当作游戏的动物,人类和黑猩猩之间是多么相似。假如我们都承认这是一种不可抹杀的天性的话,那么性工作就应该合法存在。何况,我一直不认为靠身体吃饭的女性有什么可感羞耻的。首先,靠身体吃饭也是靠自己吃饭,比不能自食其力的人强多了。其次,如果这行为真的可感羞耻的话,买春的男性更应该无地自容吧?因为没有买就没有卖,这道理太清楚。
走在香港街头,看到好多性工作广告。打开网站,偶尔也不经意间浏览到援交的广告。对香港人来说,这些都是见惯不怪的。香港是座神奇的城市,在这样文化下长大的香港人,很多却在性方面很保守。
性工作者从来也不是最近才有的一种人。一个良好有序的社会,能够找到很好的空间,安放这些从事特殊职业的人。只有当社会出现问题的时候,性工作才出现问题。近年的日本,从事援交的少女年纪越来越小。这涉及多方面的原因,例如社会生活成本越来越高,而失业率居高不下,社会向上的流动通道板结等等。以前香港“一楼一凤”的年纪普遍偏大,而且大多是从内地来的性工作者(人称“北姑”或“陀北”,据香港警务处估计,2005年香港约有一千名女子从事这形式卖淫活动),但据说近年也出现了不少二十五岁以下的本地凤姐(人称“陀地”)。香港正在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,你看得到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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